界面新闻记者 |实习记者 岳栋
漫长、磨人的底部
“赔的太多了，一头猪赔500、800的，有的再养肥点，不甘心这个价格出那就要赔上千块。”谈到近来的猪价，黑龙江大庆生猪养殖户庄玲对界面新闻记者说。持续走低的猪价与尚未消耗完毕的产能给养殖户和整个生猪产业链蒙上一层阴影。
据Mysteel上海钢联农产品数据显示，当前三级白条猪肉价格为17.83元/公斤，同比下跌9.49%，较2021年初下跌59.91%。作为“养猪一哥”，牧原商品猪猪价从2022年11月巅峰之时的26.05元下跌至目前的不足15元，经历了一次意想不到的大跳水。在这种猪价持续下行的压力之下，不论是个体养殖户还是行业上市公司，都在苦苦等待下一个市场转机的到来。
2021年以来全国前三级白条猪肉价格走势（元/公斤） 数据来源：上海钢联
中国是猪肉消费和养殖大国，猪肉价格变动与民生问题息息相关。俗话说，肉贱伤农，肉贵伤民，而在当前一轮猪周期下，猪价波动频率较快，在2022年3、4季度短暂上涨后，今年以来，全国生猪价格持续走低，不论是个体养殖户还是大型上市公司，都在面临入不敷出的成本压力。由于预期的消费旺季并未完全到来，导致行业生猪产能大量过剩，目前尚未消耗完毕，整个行业陷入了“越卖越亏”的局面。上市生猪养殖公司财报显示，2023年一季度，大多数上市公司净利润为负值，其中，牧原股份、新希望、温氏股份、正邦科技这四家龙头企业合计亏损超过68亿元，处于大幅亏损状态。
“就像手捧着刺猬”
和市场行情走势相似，在2022年9、10月份的时候，庄玲家靠养猪还是赚钱的，但并未持续太久，猪价就跌到成本线以下，全年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亏损状态。2021年以来，庄玲已经亏损超过30万元，背上了20万元的负债。
“之前养猪虽然有周期，但是要三四年一个周期，那个周期最低谷的时候也赔不了这么多钱。”在东北，尽管像庄玲一样的农村散养户会在养猪的同时种点玉米，但玉米主要用作猪饲料的原料，养猪所得的收入，几乎成了这些养殖户唯一的收入来源。
这种状况下，庄玲显得信心不足，“就感觉像手捧着刺猬，现在把猪卖了，就亏损的更多，负债更多了，不卖吧，猪价一直降低，感觉没有希望，看不见光明。”
屠宰场正在收检庄玲家的猪
黑龙江省绥化市养殖户任思远也表达了同样的沮丧，“到年底还不涨价就不能养了”，连续亏损下，他已经将自家的母猪从八十多头淘汰到六十多头，“不养猪就卖饲料，卖饲料还挣点钱。”
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上市猪企中，从2023年一季度陷入亏损的生猪养殖公司，进入第二季度，业绩依然没有好转。在5月16日的业绩说明会上，牧原股份董事会秘书秦正表示，公司商品猪养殖完全成本略低于15.55元/公斤，而销售简报显示4月牧原股份销售生猪534.2万头（其中商品猪519.2万头），公司商品猪销售均价14.20元/公斤。
新希望和温氏股份的养殖成本则更高，分别达到了17.4元/公斤和16元左右，在14元/公斤左右的销售均价下，两家企业头均亏损更多，正是所谓的卖一头亏一头。
相比之下，正邦科技面临的困境更大。由于过高的杠杆以及错误的预估猪肉市场行情，导致正邦科技2022年净亏损188.19亿元，股票简称由“正邦科技”变更为“*ST正邦”，2023年1-4月生猪销售额也下降至229.42万头，同比减少31.41%。
中国农业科学院农业经济与发展研究所副研究员王祖力告诉界面新闻，相比行业的平均成本，头部上市公司的经营成本要高出许多，亏损也更为严重。“因为在过去的两三年里，上市公司是在疯狂扩张的，而这两三年又恰恰是扩张代价比较高的阶段。很多新建的猪场，外购的种猪、仔猪成本都非常高。”
事实也正是如此，主要的上市公司在过去几年不断兼并扩张，行业规模化程度进一步提高，通过扩大生猪产量的方式抢占市场份额，带来了生猪产能过剩。据新牧网的统计，自2018年非洲猪瘟以来，A股生猪养殖公司纷纷扩大产能，养殖规模翻倍增长，至2022年，其中，傲农生物增长了11.4倍，生猪出栏量超500万头，新希望增长了4.7倍，生猪出栏量1461万头，牧原股份增长了4.5倍，生猪出栏量达6120万头。
在需求端受到抑制的情况下，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此次猪周期在价格短暂上涨后的快速下跌，市场波动较以往更为频繁。
猪周期不同以往
对养猪行业来说，猪价涨跌是本是常态，但这一轮猪周期却表现出与以往不同之处。
王祖力表示，本轮猪周期在产能调整的深度、价格涨跌的速度和时间长度上都与以往有所区别。跟前一轮相比，本轮猪周期的产能调整幅度要小很多，产能在总体上是稳定的；而猪肉价格涨跌的速度却要比以往快，涨跌幅度也并不算小；相对以往四年一轮周期的规律，本轮猪周期持续时间较短，去年价格上行周期仅仅持续7个月就结束了（往年为两年左右），当前已进入了猪价下行时期。
这种看法从侧面得到了印证。庄玲自认为养了这么多年的猪，对于每年的哪个月份会有价格涨跌变化还是心里有数的，但没想到会差这么多，“从22年10月份的14块钱跌到年前的7块钱，让人来不及反应。”
上海钢联农产品事业部生猪分析师鄢美玲表示，数据监测来看，2023年生猪价格波动幅度较大，其中包含几个方面的原因。首先，不同端口对今年1-2月北方生猪疫情导致的产能去化程度看法不一，产业端对后市猪价较为看好，多次进行二次育肥操作，推动了短期猪价波动较大；其次，国家近期收储消息频发，但迟迟不落地，一定程度上刺激猪价。
鄢美玲认为，2022年生猪产业扩张带来了供大于求的市场状况，而新冠疫情全面开放以后的经济复苏状况并未达预期，导致现有产能消化不足，猪价上涨动力也不足。这种情况下，现有能繁母猪的去化缓慢，带来了猪价的情绪化波动。
数据来源：上海钢联
止损
王祖力认为，在当前猪价下跌、外部压力较大的情况下，对于养猪行业来说，尤其是大的集团上市公司，首先要把猪养好，尽力把养殖成本降下去，其次要把非洲猪瘟、蓝耳病等疫病防好，减少疫病方面带来的冲击和损失。同时，要适当淘汰一些低产、低效的产能，让产能尽快恢复到正常水平。
“希望养殖场户不要以投机和赌博的心态去经营，要做到顺势出栏，不要压栏，不要赌未来的行情，否则整个生猪市场的价格波动就会很异常。”王祖力分析称。
这些建议也正是生猪养殖业在采取的措施。为节约成本，整个行业在养殖成本、经营成本、去产能上下足了功夫。
养殖方面，由于市面上销售的浓缩料价格更高，庄玲给自家的猪喂得都是预混料，购买饲料的时候也会靠脸熟和经销商赊欠一些饲料，“赊到一定程度人家也不干，我就卖了大点的猪，换点钱接着买饲料。”靠着这种微弱的平衡，她能勉强经营。
上市公司也纷纷以降低养殖成本为主要目标。牧原称其成猪养殖成本的下一步目标为控制在7.25元/斤，新希望、神农集团等主要养殖公司也以降至8元/斤以下作为目标成本。
温氏股份相关人员称，“就目前来看，猪周期依然存在。若猪价持续低迷，势必会有产能去化，供需关系发生变化后，猪价会有好转。因此，对公司而言，公司会努力降低生产成本，提升核心竞争力，熬过低迷周期，迎接盈利周期。”
其次，在经营成本上，当前猪价持续低迷，行业资金普遍紧缺，许多上市公司均表示公司要实行稳健的经营策略，以高质量发展为主。
牧原在其2022年年报中表示，公司将继续稳步扩大生猪养殖规模，根据适养土地储备和公司资金情况，调整优化生猪生产结构与区域布局。
为缓解资金压力，退租租赁场成为新希望当前的重要举措。新希望在5月8日的投资者关系活动记录表中表示，22 年公司开始不断退租租赁场，全年退租 178 个租赁场，退租带来了一定的资产损失和补偿损失。23 年公司准备再退出 47 个猪场，预计损失不到 1亿，一季度退出8个，补偿款和资产损失了几百万元，今年希望退租按照计划进行。
而面临“退市风险警示”的正邦科技承受的压力更大。正邦科技相关人士向界面新闻表示，公司目前正处于预重整阶段。其董事长兼总经理林峰也称公司今年的经营发展目标以保证公司经营现金流安全为主，会根据市场情况以及公司自身经营状况进行生产策略的调整。
在产能方面，不少上市公司也纷纷计划减产，应对当前疲弱的猪价。包括傲农生物、天邦食品、大北农和天康生物在内的4家上市猪企已下调了今年的出栏目标，共下调600万—870万头。
同时，疫病的预防也被上市集团与散户重视。卖猪的时候，不少养殖户都要去很远的地方租车售卖，怕把细菌带回来。上市公司也在疫病控制、技术管理等方面投入，目前，有关非洲猪瘟的疫苗也已经在研发进程当中。
国家发改委新闻发言人孟玮在4月19日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今年以来，因市场供应较为充足、猪肉消费阶段性偏弱，生猪价格总体低位运行。近期，国家发改委多次组织有关方面对后期生猪市场形势进行分析研判。有关方面分析认为，目前国内生猪产能总体处于合理充裕水平，生猪价格进一步明显下跌的可能性较小；随着后期猪肉消费稳步恢复，生猪价格有望逐步回升至合理区间。
鄢美玲预计，2023年下半年猪价预计呈现“M”型走势，6-7月猪价受1-2月疫情影响猪价或出现一定幅度上涨；8-9月天气炎热，猪价处于季节性消费淡季猪价有下跌风险；10-12月在传统消费旺季的支撑下，猪价或偏强运行。但年后一季度猪价较为悲观，主要在于当前产能去化缓慢，未来一季度供应依旧较为宽松且处于年后淡季，或出现较大幅度回落。
结合实际状况与历史经验，一些养殖户与上市公司也认为下半年猪价会有所好转。而等待猪价能起码超过成本线，成为了养猪行业在这个寒冬里翘首以盼的第一缕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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